高冷景

【阴阳师/荒花】不可预料之事

1.

荒靠在窗台,远远地打量着伏案的花鸟卷。她低着头,一缕青丝从发髻中滑出落下,在雪白的脖颈的衬托下,如同白纸上的墨痕。眉目温柔,嘴角含笑,这个从画卷中活过来的女子,实在好看。白衣翩翩,花香阵阵,一颦一笑,摄人心魄。

花鸟卷忽一抬头,正对上荒的注视,她抿嘴淡淡的一笑,“荒大人也想试试笔墨吗?”

荒摇了摇头,转身装作欣赏窗外的风景。

窗外是晴明的院落。京都事变之后,他便常住在了这里。晴明为各路前来援助的式神都准备了住处。荒是个例外,他是高天原的使者,知晓未来的一切,他来京都,只是想看看晴明会如何解决这次浩劫。荒不喜吵闹,晴明独给了他一间僻静的居室。起初这里确实很静,原因是较为荒凉。荒初来此处,屋外是一棵大树,以及久久无人打理的花花草草,荒开辟出一条能行路的小道,之后便日日居于室内,晴明偶尔前来拜访,再无其他人踏足。

荒的安静被一位新住客的到来所打破。那一天,花鸟卷跟在晴明的后面,那双清澈的眼睛中荡漾着欣喜。“这位是新来的式神花鸟卷,房间实在不多了,只能安排在你附近了......”晴明这样介绍道。花鸟卷没有在听晴明的话,她似乎很喜欢这里,好奇地左看右看,荒不明白这些野花野草有什么可看之处。终于,花鸟卷的眼睛落在了荒身上。

“承蒙照顾,”她低头行了个礼,笑意盈盈,“我叫花鸟卷,请多多指教!”

虽然荒的脸上波澜不惊,但是心里却起了涟漪——她,好像完全没想到会被拒绝的这回事。荒像看清她的意图,却发现她只是简简单单的喜欢这里,想居住在这里。

三月薰风惹人醉。但是这种令人陶醉的气息,记忆中却好像从未出现过呢。这甜馨的味道扰乱了荒的思考。荒定定神,正欲拒绝,却觉得肩头一动,原来是一只小鸟落在了身上。不仅仅是这一只,荒忽然发现,罕有人至的院子里多了吵吵嚷嚷的鸟鸣声。荒挥挥手将肩上的小鸟赶走,小鸟扑闪着翅膀,飞到了来人的手上。

“抱歉,小家伙给你添乱了。以后,我会让它安分一点的。”花鸟卷充满了歉意地说道。

还是不知道自己不会被允许住在这里啊,荒想。

荒张了张口,“我不喜欢与人同住”到了嘴边变成了“请自便”。

直到现在荒仍然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没有干脆利落地拒绝掉。在与花鸟卷作邻居的日子里,荒的身边渐渐有了变化。首先是院子里的花草变得整齐了,大树的枝桠间,多了许多枯草编织的鸟窝。鸟鸣喈喈,总是再屋内静坐的荒听见鸟鸣推开移门走到了屋外,伸出手让小鸟停在臂上。为什么要出来呢?也许是感受到了鸟儿的通灵,也许是春日里的暖风太好,又或者,是为了那句比春风更温柔的一句问好,“贵安,荒大人。”

京都早已经变了,阴云笼罩,往日的平静不再。鬼怪横行,妖气不绝。式神们有时会随着晴明一同出行,去调查封印八歧大蛇的线索,但它的手下也是实力不凡,式神们常常带伤而归。这时候花鸟卷会匆匆前去,用花香和鸟语为式神们祛除伤痛。荒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花鸟卷放出浅紫色的疗伤幻境,悄悄在心里为她强大的治愈妖术赞叹。看着她轻声细语安慰受伤的式神时,荒忍不住会想当自己受了伤时会是怎样。

花鸟卷就像她的名字一样,温柔、美好。荒恍惚会觉得她也许就是春天里嫣然开放的花朵,或者花丛间树枝间飞翔的小鸟。她就是春天的具象。看到她,就会想起春风细雨,鲜花鸟鸣:那些只在春天里存在的事物,娇弱的、想要人细心呵护的美。

而这也是令荒心生忧虑的一点。

春去秋来,季节变迁。庭前的树不复繁盛,每一日,枯黄的树叶飘零而下,在瑟瑟的秋风里,倍添萧索。与此同时,京都的阴气愈来愈浓重,时时听到妖怪伤人的消息。荒知道,决战的那一天近了。

到那一天,只懂得救助伤病的你,该如何自保?

荒扭头,只见她凝神静思的侧脸。

至少这一刻是平静的。荒闭上了眼睛,眼前模糊现出一片厮杀的战场。

2.

“我会助你一臂之力,护佑京都平安。”

晴明没有想到荒会这样说,晴明身后的式神也是同样的惊讶。毕竟,神使大人似乎对最近发生的事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啊......

“喂!你这家伙——”

想问出个究竟的博雅被晴明伸手拦住,正欲推开拦在身前的晴明的手臂,晴明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。神乐睁着迷茫的双眼,她看不懂八百比丘尼脸上那抹猜不透的笑意,而八百比丘尼看见了神乐迷惑的眼神,嘴角一扬便看向了别处。

“那么,你想与哪位式神一同?”晴明问。“城东有只镜子里爬出来的妖怪,明天,就请您去制服她吧!”

荒点了点头,“我一个人,足够了。”

这是个出乎意料的回答。八歧大蛇的追随者众多,他们三两抱团,祸乱京都。式神们深知孤身作战定不是他们的对手,在与之交手的过程中,已逐渐找到了能与自己默契配合的搭档式神。妖刀姬挥舞太刀时,青行灯会点燃鬼灯辅以干扰;河童举起水球时,鲤鱼精会在他身边吹出一层泡泡护盾。听见荒的这句话,即为他的强大妖力所折服,也暗暗为他担心。

“荒大人,不会有事的吧?”眼见着荒孤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,山兔颤抖着耳朵问道。
姑获鸟忙把她从山蛙背上抱下来,搂在怀里。“不会有事的哦。”

“真、真的吗?”

“真的哦。”小白迈动四条腿凑到了姑获鸟身边,对姑获鸟臂弯里的山兔说道。随即又扭头看了看聚在一起的式神们,“我们大家,都不会有事的!”

荒站在围墙的后面,远远的听见了那掷地有声的言语。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花鸟卷身上,淡淡一笑,“有你在,他们确实不会有事。”

花鸟卷勉强挤出一个笑颜,但眼里却满是忧虑。“那您呢?”

她一定都听见了,荒想。

“明天,请让我和您一同前去!”花鸟卷握紧拳头,坚决地要求道。

她果然会这样说,荒皱眉。

“不用!”荒迈开腿,大步向自己的居室走去,将花鸟卷丢在身后。他知道花鸟卷正小跑着试图追上自己,他也听见了她断断续续间杂着喘气声的请求,而这些都使他走的更快。他假装自己听不见花鸟卷的声音,好像只要自己不予回应,花鸟卷就不会跟来,面临明天的危险。

“荒大人——”

眼前就是自己的居室了。荒停住了脚步,转身。

花鸟卷不仅没有料到荒会突然停下,更没有下一秒自己会被荒抱在怀里,想请求他带上自己一起的话语被一个吻堵住。荒的脸近在眼前,荒的气息将她包裹,花鸟卷听不见身边的鸟鸣声,一切事物都在这一刻骤然停滞,连思考也无法延续。

这个吻不仅仅是花鸟卷没有想到的,对于荒也是如此。他停步,转身,原本是想告诉花鸟卷此行不善,不必随他一同冒险。可当看见她蕴含了千言万语的双目的那一瞬,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了。

这便是吻吗?荒想。听说这是情至深处时,人类男女会做出的举动。

分开后,花鸟卷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,手指搭在荒的嘴唇触碰过的地方,如置梦境。

荒将呆呆的花鸟卷搂紧,不忍再看她的脸。

“听我说,花鸟卷,明天你就在这里,哪里也不要去。”

低沉的嗓音从耳边传来,花鸟卷轻轻的“唔”了一声。

“你,等我回来。”

3.

“等我回来。”

当暴风雪向荒席卷而来时,荒想起了昨天向花鸟卷做出的承诺。

此时的她应该还在睡梦里吧。深夜请求食梦貘,请它吃掉花鸟卷的噩梦,让她的梦境变得甜美。那是一个长长的、长长的美梦,长到当她睁开眼时,荒已平安归寮。

看来真的是要失约了。

晴明说它是镜子里爬出来的妖怪,与之交手几番,便知此言不假。它变幻莫测,行迹不定。初遇它时,未见其身,一阵飓风先行袭来,荒差点以为来者是大天狗。风初定,又是点点凤火带着滚烫的温度坠下,但这凤火中带着邪气,荒一眼看出这不是凤凰火的火焰。在此之后,荒眼见着它一一使出式神们的妖术,很相似,却又有些不同。镜妖从八岐大蛇处汲取了邪神之力,那些眼熟的妖术中也相应的变的邪恶。

荒一边躲避接踵而至的攻击,一边想着该如何破解目前被动的局面。这镜妖真是难缠,荒心想,眼见着太阳都落在西山头了,还是没有制服它的办法。食梦貘的法术应该维持不了这么久吧,花鸟卷应该快醒了……

就在荒分神的一刹那,暴风雪铺天盖地。荒的眼睛里一时间除了冰雪别无它物,耳朵里满是呼啸的风声。

躲不开了。

明明说过了“等我回来”啊。

一道白色的身影闯入荒的视野。

“荒大人……”

风雪里悠悠飘来一声熟悉的呼唤。

荒多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,可是,眼前那块冰里,那张温柔的脸,是绝不会看错的。

她还是来了。

她飞身一跃,挡住了冰雪的一击。

天不知何时已经暗了,在暗沉沉的暮光里,只见一个男人奋力将拳头砸在冰块上的身影。她还保持着飞跃的姿势,脸上仍是唤出荒名字时的神情。注入了邪力的冰坚固异常,拳头上已然出血,只是荒还不知道。

可恶啊!

血混杂着冰渣附在冰的表面,逐渐,已看不清冰下她的脸。

最后一点的太阳被远山吞没,夜黑暗而冰冷。远处的镜妖还在咆哮,花鸟卷的突然介入使得它没有一举击败荒,它很是愤怒。

荒立在冰前,目光冷峻。背后传来的阵阵寒冷,激起荒的战意。他只手号令星辰,齐齐向那只该死的妖怪落去。这天罚,不仅因你伤了她,更是为你生吃活吞的生灵申冤。

万千流星坠下,光芒眩目,在光的缝隙里,时时袭来镜妖的攻击。荒匆忙闪躲,亦加紧了流星的攻势。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,荒的动作缓慢了下来,无法避开全部的妖术,臂上身上,多了道道的伤口。

该怎么办才好。荒喘着气,两只手下意识护住花鸟卷,即使手掌触及的满是寒冰。

恍惚间听见“咔”的一声裂响。

随机,背后的冰块开始剧烈的震动。荒猛然回头,只见冰块已布满裂纹。

“嗷!”镜妖发出嘶吼,与此同时,冰块迸裂。荒又惊又喜地看见,她完好无缺地回来了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我放心不下您。”

碎裂的冰散落了一地,而花鸟卷的身上,则还有着冰晶的痕迹。冰锥为簪,簪起秀发,冰凌在衣襟上,开出朵朵冰花。就连花鸟卷身边常飞舞的妖力化作的小鸟,也是一身银装。

短短的相视,这一眼里已然包含了千言万语。然而并不是可以长叙的时机,远处的镜妖还在张牙舞爪。荒与花鸟卷颇有默契地一点头,决心要灭了这妖物。

花鸟卷命小鸟们前去镜妖处扰乱他的视线,当小鸟飞回时,荒的伤得到愈合。四只小鸟轮番上阵,镜妖恼羞成怒,在它手忙脚乱之时,流星坠落,正击要害。

4.

“荒大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了!”

“花鸟卷姐姐为什么和他一起呢?”

“快看快看花鸟卷变了模样呢!”

晴明的院子里一片热闹,荒和花鸟卷只装作听不见叽叽喳喳的议论。在众式神好奇的注视下,花鸟卷羞红了脸,任荒抓着自己的手带她一路走回住处。

“他们说我变了啊……”

“确实变了。”

“诶?!”

“变得……”荒搂住花鸟卷的肩,在她耳边轻轻应道:

“变得,更好看了!”

【END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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