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冷景

【阴阳师/辉追】逐月华[4]

(前文可戳合集)


阿夜的家人一直没有找来,追月神掰着手指头算了算,距离捡到她的那天,已经过去七八天了。她也没有想起更多的关于自己的事,名字是追月神给的,吃穿住都依赖着她的神明大人。追月神在暗中为她着急,她本人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,每一天都高高兴兴地追随在追月神身后,怀里抱着大兔子,仿佛她的世界里有这些就足够。追月神白天时会悄悄潜进地主富户的仓库中“借”来钱粮,阿夜便在家中煮好饭菜,等她回家。她们会一起躲在小神社的屋顶上,听取人们许下的愿望。到了夜晚,就结伴去往山村中,将人们的愿望一一实现。

 

她不着痕迹地融入了追月神的生活。起先追月神还会时不时地感到烦躁,在心中埋怨她的家人竟对自己的小女儿这样不上心,走失了这么久也不着急,连个寻人的消息也没听到过。后来也渐渐习惯了,甚至在内心深处悄悄希望着阿夜迟一点再迟一点想起自己的身世。她早一天想起,便等同于早一天离开。

 

她说她想要和追月神一直住在一起,追月神只一笑置之。总有一天她会离开的,追月神清楚地知道这一点。等她的记忆复原,她便会发现实在其实是简陋又无趣。阿夜会想起自己的名字,会回到她富丽堂皇的家中,她会站在与她的身份地位相符合的人的身边,而不是在乡野里,与一个虚假的神明、一个妖怪混在一起。

 

“神明大人。”她用她清澈的声音一声声喊道。

 

追月神望向她,如若不是阿夜的眼中映出头上那对兔耳,追月神可就要把她的呼喊当真了。

 

可追月神不是神。她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妖怪,兔耳狼尾,哪会有一位神明长成这样。纵然她可以举起巨石,拔起参天的大树,飞上半空日行千里,她也不是神。那是妖的力量,在身体中翻腾奔涌。妖力来源于妖怪保全自己的本心,因此只能护全自己,不能直接地惠及他人,这是妖力与神力最本质的不同。神可以在干旱时呼风唤雨,可以在饥荒时期凭空变出珍馐美馔,神的力量为实现信徒的愿望而生,它强大,无所不能。

 

那是追月神毕生也不可能拥有的力量。

 

可是那又如何。即使实现的手段有所不同,可到最后,都是一样的结果。就好像那辉夜姬有自己的神社,她追月神也有,虽然规模不大。这样说来,我的力量和神并没有什么区别。追月神这样想到。

 

“神明大人,神明大人,”阿夜连连喊了好几声,追月神才回过神来,“你在想什么呢?”

 

追月神将她搂到怀里,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头发上,“在想,今天晚上吃什么。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可不能敷衍。”

 

阿夜乖顺地趴在追月神肩头,目光随着她毛茸茸的尾巴摆动而左右游移。忽然她被码放在墙角的麻袋所吸引,那露出袋口的半截圆管勾起了她的思绪。阿夜从追月神怀中挣脱,跑去墙角处把它从杂物中抽了出来。是一支玉笛。

 

“那是笛子。”追月神看阿夜将竹笛捧在手上,以为她不晓得这是何物,“是件乐器。怎么,你想学?”

 

阿夜不答,只沉默着用袖口擦去笛身上的灰尘。她将竹笛放在唇边,宛转悠扬的笛音响起,音韵清脆,悦耳动听。追月神听得痴了,眼前仿佛有万千的景象,她看见夜幕中的明月与星辰,看见月下的河流泛起粼粼波光。这是追月神第一次听见她的吹奏,吹的是乐谱上没有的曲子,可追月神却隐隐能想到接下来是什么调子,冥冥之中好似与它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。追月神心中的旋律和阿夜的吹奏逐渐重合,丝丝入扣。

 

一曲罢,追月神才恍然,阿夜是大户人家的儿女,自然是精通音律的。追月神也会吹笛,可她只能保证吹得不跑调。刚刚阿夜吹奏的一曲,能听出她的水平远在追月神之上。想起方才甚至想用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来做她的师傅,追月神不禁脸红。

 

阿夜把笛子放下,望着怔怔的追月神浅浅一笑,脸颊上漾起两个梨涡,“神明大人怎么了?”

 

“没什么!”追月神强作镇定,生怕她看出自己的小心思,“你吹得很好听!”

 

她笑成了一朵花,“多谢神明大人的夸奖。”

 

那支玉笛被追月神大方地赠给了她,作为回报,阿夜为追月神又吹了一曲。这是一支满是惆怅的曲,笛音飘渺,使人不禁随着乐声陷入沉思。笛声渐低,最终归于一片寂静,而追月神却还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中,不能自拔。

 

在很久很久之前,也曾听见过这样好的笛声。

 

那时的自己甚至没能有一个人形,对那个时候的记忆也是十分模糊。但这清丽的笛音却深深地保留在记忆深处,追月神已忘了完整的曲调,也记不起吹笛者是何人。可她仍对这动人的笛声留有印象,为此固执地认为笛子是这世间最动听的乐器,闲暇时,也会照着曲谱吹上一段,只是很遗憾自己没有天赋,吹出的曲子总不如记忆中的那般动听。

 

“以后有空的时候,可以多吹几曲给我听么?”追月神问。

 

阿夜欣然答应。

 

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。远处的天空中遥遥传来“嗖嗖”的声响,很快,“啪”地一声炸开。烟火不合时宜地在暗淡的天幕中绽开,绚丽的色彩连成一片,一瞬地光亮后,化作暗红的火星四散坠落,在下落的过程中逐渐熄灭。唯有烟花爆开的声响回荡在山谷中,没有热闹的人声将它掩盖,显得空旷而寂寥。

 

“这是在做什么?”

 

“大概是提前试一下烟花吧,”追月神懒懒地回答,不难听出,烟火的声音来自辉夜神社,“再过些日子,就是秋日祭典了。”

 

“祭典?”阿夜的眼睛一亮,“在哪里?好玩吗?”

 

想起那个名字,追月神的心中便涌起一阵不悦。但是看着阿夜雀跃的样子,追月神选择忽视对那位神明的不满。“十五那天,在辉夜神社中举行。好不好玩,你去看看就知道啦。”

 

“辉夜神社......”

 

阿夜目光一沉,对这座神社似乎很在意。

 

追月神以为阿夜是在介意自己前几天夜里说过的关于辉夜姬的话。于是她拍了拍阿夜的肩头,“虽然,我是很不喜欢那里,不过也不是一点点都不愿接近的程度。你不用想太多哦!”

 

阿夜点了点头。

 

夜色渐浓。今天也和往常一样,通过看月亮的位置来决定什么时候出发。一个人走在山路上时,往往会觉得山路漫长,怎么也走不到头。而身边多了一个人后,一边走一边说笑,不知不觉间,就已走完了那漫长的路程。她们从山中的飞鸟虫鱼,聊到山外的世故风情。追月神常常在心底感叹,阿夜不愧是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女儿,她的见识、想法,远比同龄的孩子成熟,有时她抛出的看法,引得追月神也陷入沉思。

 

不过她也仍然还是个孩子,胸怀一颗赤子之心,对许多的事物都充满好奇。走在回去的路上,她一只手拉着追月神,另一只手不停地指:神明大人这是什么,神明大人那是什么,它长得好奇怪,是做什么用的?追月神会耐心地一一为她解答。有时她也会提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,追月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只好编个故事骗过她。

 

“神明大人,为什么今晚的月亮和昨天不一样?”

 

“因为月亮每一天都会变啊。之前是细细的,现在是半圆,到十五那天,就能变成一个完全的圆月啦!”

 

“是辉夜姬捣的乱吗?我知道,她住在月亮上。”

 

“说不定哦。”

 

“她住在月亮上的宫殿吗?”

 

“是啊!那是最奢华、最庞大的宫殿,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房间,每一个房间里都堆满了珠宝,由侍卫看守着。辉夜公主每天就躺在柔软的大床上,仆人们有的给她穿衣,有的给她喂饭,她连动都不需要动。她整日地躺着,无聊了就命人搭起戏台子,一出接一出地唱。躺得太久,戏也听腻了,就叫人摆起宴席,把周围的朋友们都叫去吃。他们吃呀,喝呀,玩呀,闹呀,一场宴会能办三天三夜呢!”

 

“真的么?”阿夜抬头,望向高空中的半月,“可我觉得不是这样。”

 

“哦?那应该是什么样?”

 

“月亮上,只有她一个人。没有仆人,没有戏台子,没有宴会。只有她一个人。那里应该,很冷。”

 

阿夜的脸上现出悲哀的神色来,仿佛她就是那位孤独的公主。

 

追月神见不得她难过,忙打岔道,“这么会!她可是万众敬仰的神明,怎么会落得那样冷清。”

 

“可是你看这月光,这样冷,这样静。想必月亮上,也是一样。”

 

追月神无端地忆起之前的梦境,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她。

 

回去的路上,两人再无话语。回到家中,早早地道了“晚安”,便脱衣睡觉。追月神劳累了一天,头挨上枕头后没多久,便遁入了梦乡。可阿夜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。她望向窗外的月亮,久久不能入睡,她起身下床,赤脚走到庭中。沐浴在月光下,心绪难平。她向白兔走去,出神地一下一下抚摸兔子光滑的皮毛。

 

“公主大人到现在还没恢复好么?”

 

低沉的男中音传入耳中。是谁!她惊觉地张望。

 

“果然啊......请您低头,我就在您的手掌下。”

 

低头,只见白兔用后腿立了起来。他行了个礼,兔嘴一张一合,可他说了什么,阿夜并没有听清。看着这只兔子,丢失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,她一时站立不稳,往后一倾。等站稳时,已拾回了所有被遗忘的事。

 

“我已想起来了。”

 

——我是辉夜姬。



后文

评论(5)

热度(12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