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冷景

【阴阳师/灯刀】堕而为妖

“你背负着诅咒而生，注定命途凶险。世人视你为不祥之兆，疏离、冷落，无人敢与你亲近。你只能与这妖刀作伴，寡言终日。这样无趣的一生，你觉得如何？”

躺在血泊中的少女还在微微抽搐，传说中那柄斩人无数的妖刀正被护在身下。明明是将死之人，却对妖刀有着极其强烈的执念，不肯松手。曾经雪白如纸的脸上遍布了血污，只有金黄的一对眼眸如风中火苗，倔强地不肯熄灭。她努力地偏过脸，目光划过幽幽鬼火，望向高高在上的、坐在灯杖上的女人。

“为什么不回答我？哦，你快死了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么？我找你，是想听一听你细述的故事，看来，是来迟了一步。”

掌灯女子的语气淡淡的，听不出话语间该有的惋惜和悲悯。她好像也不在意这些，生死离别，人间悲欢，妖怪从来只是一个旁观者。

可是她没想到她会听见一声仿佛阔别已久的呼唤：

“阿灯……”

阿灯。这两个字似从云端飘来，轻的让人害怕风一吹便没了。可是青行灯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，像一记春雷在阴云密布的天空劈开，惊得她差点从灯杖上滑落。这轻轻的一声唤飘进了耳朵里，落在心头，更与骨头上的刻痕相契合。一时间，脑袋里空荡荡的，只有这声呼唤在循环往复：阿灯——阿灯。

青行灯的气息遂变得不平，她一边抚着自己的胸口，一边闭上了眼睛。在耳边“阿灯，阿灯”的回响中，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身影，那身影好熟悉，可是青行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。青行灯苦恼地摇了摇头，这时候她想起这阵混乱的根源在于喊出“阿灯”的人类。于是她匆匆跳下灯杖，木屐踩在鲜血遍布的泥泞中，也不顾污泥会沾上衣衫，跪倒在少女的身体旁。

她好像睡着了一样。

青行灯伸出手，在她的鼻下试图捕捉哪怕一丝丝也好的微弱鼻息。

无果。

嘴唇翕动轻声唤“阿灯”的人，已经死了。

青行灯一度瘫坐在地上。夜深了，地上刚下过一场雨，雨水混着鲜血汩汩地在地面横流。

……

厮杀是在不久前结束的，少女手持妖刀，在万人之中杀出一条血路。可她终是不敌如蝗虫般涌来的兵士，矛划破她的手臂，箭穿膝盖而过。将军手中那柄闪着寒光的银剑，在将军首级被砍落前准确无误地刺进了少女的心脏。尚存活的士兵畏畏缩缩，看见那妖女身负重伤半跪在地，无人敢上前，妖刀的刀刃上已沾满了鲜血，没有人想再添一份上去。

妖刀姬，他们是这样称呼她的。

士兵们眼见着妖刀姬手握妖刀，在原地保持着待进攻的架势，虎视眈眈。真是不祥之人啊，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在这样感叹，明明已经伤成了这样，却完全不像趈上鱼肉。只差一刀，一刀即可了结她的生命，然而迟迟无人敢挥动手中的刀剑。不知是谁喊着先回营听候吩咐，士兵们纷纷相应，如潮水般退去。

偌大的战场上，只剩下了妖刀姬。

起初她还是撑着，手掌搭在刀柄，提防有人突袭。战斗发生在宽广的平原上，雨点落下来了，荒凉的原野里，只有妖刀姬和她的刀。战马的嘶叫，刀刃的碰撞，这些声音突然变得好遥远，现在，妖刀姬的耳中只有无边无际的雨声。雨连绵不绝，妖刀姬逐渐放下防备，身子一软，怀抱妖刀，睡在雨水浸润的泥土上。她睁着眼睛，想到了许多，想到那个人曾讲过的故事，想到那个电闪雷鸣的夜里与妖刀定下的契约。

像沙漏里的细砂逐渐流逝一样，妖刀姬觉得自己的生命也是如此。就快要死了，她想，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。

我的故事，好像已经传的很远了。她应该会感兴趣的吧。

就这样等了很久，等到太阳落山，夜幕降临。终于，她踩着星光而来，手中鬼灯无声地燃烧，恰似当年。她开口，依然是那样冷清的腔调，但是这淡漠如同看陌生人的神情，让妖刀姬暗暗叹了口气。

“这样无趣的一生，你觉得如何？”

随坎坷流离，但早已习惯。在遇见你之后，我黑暗的年岁，变得烨烨生辉。

这样想着，妖刀姬挪动身体，碾在了刀刃之上。

……

“阿灯。”

当青行灯再次睁开眼时，看见的是少女微笑的脸。青行灯忙坐起身，却发现自己刚刚是枕在了她的大腿上。昨夜星辰已落，朝霞从东方的天空升起。晨曦中，少女面容安详。

她死了。青行灯记起来这个事实。那么，眼前的这个人是谁？

不，青行灯很快反应过来，她不是“人”。她的身边萦绕的，是与青行灯相似的、妖的气息。

“你不记得我了。”她开口。

青行灯静静地盯着她看，从眉毛看到嘴角，细细地看，努力在脑海中回忆是否曾见过这张脸。见过的，一定见过的，只是我忘了，她在心里这样期望着。

“我......”

“不必说了，我知道，你忘了。”她的声音里竟听不出愤怒，就好像早已预料是这样，只不过现在已确信。

“阿灯，你看这把刀如何。”她将刀呈上，青行灯的手指在刀上摩挲，略略一看，目光又移回眼前人的身上。

“阿灯，讲个故事吧，就从无脸男开始。你之前说，说要给我讲一百个故事，你失约了。”她的脸上写满了惆怅。

“我没有名字，我与妖刀一同出现，皆言我不详，叫我妖刀姬。而你偏不这么叫，你总会叫我——”

“阿刀！”

妖刀姬的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。以鲜血祭妖刀，换得堕而为妖。

从此，便可与阿灯长长久久地相守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