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冷景

【阴阳师/连虫】风停时

这一天虫师终于修炼出了人形。

 

从清早刚醒时就觉得不一样。夜里虫师做了一个轻盈的梦，她伴着清风起舞，飘荡在半空中。醒来时，犹沉浸在于云端飞翔的快感中。可悬空的感觉又是如此的真实，虫师暗笑自己睡昏了头，连梦境内外都分不清。她向庭中走去，步伐前所未有地轻快。一路上她遇见了同样寄住在神社里的妖怪，他们在虫师经过时纷纷侧目，向她投来惊诧的目光。难道还没有看习惯我这副丑陋的模样吗？虽然微微感到奇怪，但虫师也没多想，只是习惯性地缩起身体低下头，加快脚步离开了众人。

 

她一心想要去和一目连大人道早安。

 

四下里找了一圈，神社内外都没有一目连的身影，虫师知道他一定是去山里了。一目连大人总是起得这样早，虫师惭愧地想到，相比之下，自己可真是懒惰。走出神社，虫师在阶梯上站定。风是从西南方吹来的，他在那里。

 

西南角有一个湖泊。湖面如镜，倒映出一方云天。可虫师来到湖边，仍然没有看见一目连。清风徐徐，吹起阵阵涟漪。虫师望向一圈圈荡开的粼粼波纹，忽然想起自己从山上跑到山下只用了一小会的功夫，大概是平时的一半时间。她不由得盯着湖水发呆。风住，涌动的水波渐渐平息。待水纹全部消失时，水面恢复了平静。这时虫师看见了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影子。

 

整齐的刘海下是一张清秀的脸，她在水中，望向岸上的虫师，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。虫师向她伸出手，她亦向虫师伸手。指尖触到水面，泛起小小的水纹。水中影乱，只剩下模糊的身形。虫师忙收回手，可水波却还未平息。她将双手展在眼前，那是一双好看的手，十指尖尖，细嫩白皙。接着又看胳膊，腿脚。都是十分正常的人类形体，没有恐怖的细须，也没有怎么也抖不完的磷粉。这就是人类的身形吗？虫师又将目光移回水面，平静的水面上又映出了她的面容。虫师朝水中的自己笑了笑，她亦回以友善的笑容。虫师恍如在梦中，她原以为修得人形还须好久好久，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样快。虫师早已不是那个急切地想要幻化成人类的小飞蛾了，一目连大人告诉她，要忍耐，而她也渐渐悟到了这个词的意思。正当她已心如止水时，惊喜却悄然而至。

 

或许这就是“忍耐”的又一层意思吧。

 

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达成的心愿，从中得到的快乐仿佛翻了好几倍。

 

虫师喜难自禁，迫不及待想把这新的体悟分享给一目连。她的目光离开湖水，向四周环视，可是只见青山，不见山中人。

 

风停了。

 

化形成功的喜悦骤然脱离。虫师站在茫茫的湖水边，只觉满心的迷茫。

 

他在哪呢？那位美丽而温柔的神明大人。

 

虫师隐隐感到不安。一目连大人真的只是在漫步在山林中么？联想起前些日子神社里发生的种种，虫师的呼吸变得粗重，一颗心剧烈地跳动。

 

“神明大人啊，求您发发慈悲，让洪水不再泛滥。”那是衣衫褴褛的难民在哀哀祈祷。

“求求神，让洪水停一停，灾民蜂拥而至把我们的生活搅得一团糟，求您让他们赶紧滚回去吧。”那是面容冷漠的当地人上山来抱怨。

 

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是风神的神社吗？虫师疑惑了好久。发洪水的地方更是离这座山百里之遥，那远不是一目连的领地。

 

洪水来势汹汹，冲毁村庄，夺人性命。洪水所经之地，均是一片狼藉。这样的惨状，连虫师这只小妖怪也是有耳闻。

 

那他应该也是知道的。

 

“交易”，这个常听人提及的词语在虫师心中一闪而过。人们都说，只要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，便没有办不到的事。

 

没有一丝风，沉闷的空气压得人踹不过起来。虫师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胸口，试图将心中那不好的想法驱逐出去。一目连大人一定会找到巧妙的方法去解决这件事的，自己就不要再胡乱担心了。

 

可那个念头犹如生根般在虫师的心中挥之不去，像一只毒虫，噬咬她的心。虫师痛苦地蹲在了地上，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。都说虫类对于危险会有奇准的直觉，可虫师此刻只希望这是一个滑稽的谣言。

 

忽然一阵清凉的风吹拂而来。在风里，虫师的呼吸渐渐变得顺畅。长风不断，将虫师脸上的汗与泪吹干。虫师抬起头，泪眼朦胧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。他向她一步一步走近，虫师站在原地，欲语还休。一目连看着她，眼里蕴着浅浅的笑意。他温和的声音响在虫师耳边，他说，很好看。当他夸到身后的薄翅时，虫师才注意到原来厚重的外壳褪去后，背上还生着一双虫翅。本就十分压抑，又发现自己还残留着虫的特征，虫师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出了声。

 

“别哭呀。”风神大人慌了神，他没想到虫师竟是如此的反应，“你不喜欢这双翅膀吗？”

 

“翅膀、不、不好看。”虫师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
 

原来是这个原因吗？一目连笑了笑，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虫师柔软的棕发。“可是它也是你的一部分啊，是你独有的一种美丽。更何况，你还可以用这双翅膀飞上天空，飞往更远的地方。”

 

虫师恍然大悟为何自己今天的移动速度加快了许多。一目连的手还搭在她的脑袋上，虫师想起人哭泣的样子都很不好看，于是慢慢停止了抽泣。

 

虫师望向浩渺的湖水。冥冥之中，她好似看清远方的湖对岸正站着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。她大致猜到了一目连去了哪里，可她不会问，下决心对他即将要做的事装作不知。

 

两人并肩走在回神社的路上，无言，只听见木屐踏在青石板上的“嗒嗒”声。

 

可她还是没忍住。半路上跳到一目连的前方，拦住了他。

 

“如果哪一天，你有危险，我会拼命扇动这对翅膀，去救你。”

 

虫师一字一句地说道。